【昊凯】破晓 22
提前下班之后避人耳目找到自己的上线小张是很容易的事;让小张想办法在咖啡中加点东西,使顾阳能在电影播放期间去次厕所是很容易的事;让小张在厕所那里盯着,看到顾阳出现立刻跑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通知交通站,也是很容易的事。
交通站里面的炸弹是刘昊然亲自埋的,为了造成两次泄密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的假象。张一山的直觉很准,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猜到真相。
张一山当然不会知道,这次的交通站任务原本就是一次试探,是为了找出组织上那边的卧底而故意设置的陷阱,因此他并不需要任何人泄密就可以知晓。他确实本可以直接悄悄地通知交通站撤离,不得已绕那么多弯把事情推给顾阳,只是为了防止张一山意识到组织上那边的卧底已经露出马脚,这样他们以后的调查才能更便利。
一次成功的掩护。
“处长,账本我都拿来了。”胡准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撕掉了好几页。”
“我看看,”刘昊然随手翻了翻,无奈地摇摇头,“这些个小商家,为了逃税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这对我们的调查……很不利。”
“算了,缺了页的账本根本毫无作用,找个机会还回去吧,盯紧吴中才是我们目前的大事。”
“我明白。”
“肉铺和吴中家里的电话都监听了吗?”
“他家里的已经监听了,但是肉铺……那个老板是住在店面里的,也就是说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们就没去装窃听器。”
刘昊然抿着嘴点了点头:“嗯,不装是对的,万一惊了吴中才是因小失大。那你们这个账本是怎么拿来的?”
胡准挠了挠头:“我去警察局借了张证,假装是对商户的日常调查拿来的,为了逼真,我们在那片区域还抽了好几个商户拿账本。”
刘昊然笑出声:“很好,你办事很令人放心。”
顾阳奄奄一息地瘫坐在老虎凳上,军统局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终于都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他的情绪从恐惧到绝望到愤怒再到崩溃,而现在,连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士兵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小跑几步到本来一直端坐着抽烟的王俊凯身旁。
“凯哥,办法都用尽了,他还是不说。”
烟雾在王俊凯在口中吞吐,烟草的味道把狭小逼仄的审讯室熏得更加令人窒息。这是王俊凯第一次抽烟,他其实很讨厌烟的味道,辛辣又呛鼻,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充斥着疼。但是也只有这样,也只有这些生理痛苦才能够把他的注意力转移掉一点。
王俊凯把烟头往地下一扔,又踩了踩。他接过一边的士兵递来的手套戴上,又拿出手帕捂住鼻子,走上前。
他离顾阳只有五步远,只要顾阳抬起头他们就能对视。他们有很多次以这样的距离对视,但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
他凝视了顾阳一会,轻声开口。
“你,现在愿意招了吗?”
过度的疼痛使顾阳意识都是混沌,他半醒不醒地倒在那里,甚至听到声音之后都需要很费力才能领会那些词句的意思。他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我想……想招……只是……招什么……”
这话只剩下微弱的气音。王俊凯为了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不得已往前挪了几步,于是溃烂的伤口散发出的臭味就更加容易透过手帕钻入他的鼻腔,浓烈得令人作呕。
王俊凯仍用手帕遮着鼻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说出你的上线,我相信处长会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第二,坚持你的信仰。”
顾阳费力地抬起头,这个动作牵动伤口又是黑色的血溢出来,把原先干涸的血迹盖过去。他的声音颤抖又绝望,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凯哥……你……杀了我吧……”
这语气中的痛苦与崩溃浓厚得令他无法忽略。王俊凯放下手帕,微微偏过头看着绕着顾阳嗡嗡叫着的几只苍蝇。锅炉中被烧得火红的煤炭正在噼里啪啦地作响,时不时有火星蹭蹭地往外冒。
但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顾阳的角度刚好看到王俊凯扭过来的侧脸,精致的五官在这样环境中显得格外诡谲。
他说:“我会转告处长的。”
他看着王俊凯头也不回地离开审讯室,似乎还看到他在转头的刹那眼中一闪而过泛光的晶莹。
第二日的处决张一山要求亲自执行。顾阳一步一颤地走进他去过无数次的刑场,只是这一次,他的角色不再是刽子手了。
张一山站在他的对面,身后是几十个陪同的士兵,随时准备在突发状况时将子弹送进顾阳的胸口。
“处长……”顾阳看着眼前的场景,嘴唇颤抖,最后说了一遍,“您信我……”
张一山闭了闭眼,没有作答,只是举起手枪对准他的额间,把头扭到另一边。
“砰。”
在顾阳随着枪响倒下的瞬间王俊凯还是没忍住掉了两滴泪,用袖子胡乱抹了抹之后遮掩地转过身,却看到刘昊然站在不远处。
他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
刘昊然走上前,用手帕帮他擦了擦脸,小朋友却因为他的这个举动眼泪更加掉得停不下来。
刘昊然叹了口气,把手帕收起来,停止了徒劳的动作。
“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王俊凯吸了吸鼻涕:“记得。”
“那不准哭了。”
王俊凯又吸了吸鼻涕:“我没哭。”
孩子气的话让刘昊然忍不住笑出声,他隔着军帽揉了揉王俊凯的头。
“那就好。”
小朋友的眼泪还在掉,眼角鼻尖都泛着红,再怎么逞强也遮不住外表明显的哭态。刘昊然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张一山正一边擦手一边往这边走来,他叹了口气,微微躬下身,让自己能平视王俊凯的眼睛。
“听话,不能再哭了,把脸擦擦,那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别人笑你。”
王俊凯一边抽抽一边听话地用袖子抹眼睛。
刘昊然帮他擦了擦眼泪,又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上前一步拦住刚刚过来的张一山。
“让他缓缓吧,我们先回。”
事后刘昊然跟张一山并肩走回办公室,二人从先前会议上的争执开始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于是气氛一直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张一山先开了腔。
“昊然,”他说,“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刘昊然低下头笑了笑:“没有的事。”
“我不该误会你。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才觉得自己的推论很荒谬。”
“我没事,倒是你。”刘昊然看向他,“别老让俊凯去做那种事了,他还是个小孩子,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你看他刚刚哭得那样,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我这也是没办法,”张一山无奈地笑了笑,“俊凯很聪明,是难得的特工好苗子,但是他的弱点也很明显,太心软,难成大器啊。现在顾阳被处决了,我就只剩下他一个得力下属,我需要他快速成长起来。而且你也知道,从后天开始我会闭关准备零计划的第二阶段,情报处的大多数事务都会交给他负责,他这样妇人之仁,我可怎么放心。”
“嗯?之前没听你说过。”
“是,我忘了,”张一山把手背到身后,“站长应该还没来得及通知各个处长。不过也快了,这通知最晚明天中午就会下达。”
“你倒是挺信任他。”
“没办法,事儿太多,脱不开身啊。我跟他说了,这段时间每天早上都要来我办公室汇报工作,年轻人,得多锻炼锻炼,但是完全放手,我倒也还真不敢。”
情报处的事务大都由王俊凯负责……
那个计划,刘昊然想,看来是时候了。
“怎么样,看了这么多天,有什么结果了吗?”
那本来之不易的书已经被王俊凯翻了个七七八八,牛排店的服务员小李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把资料都转移到了备用联络站——市内的一个公寓房,他们现在改在了这里联络。
“我并不确定,但是……”王俊凯放下书,看向他,“结合我们之前知道的信息来看,我总觉得,零计划会跟兵工厂有关系。”
“兵工厂……”小李思索了一会,抬起眼,“对,你说得对,很有可能是兵工厂。往我们的兵工厂里插特工,扰乱我军战备资源……张一山这招真是,阴毒。”
“我有个办法。”
“什么?”
王俊凯解释道:“我有个办法,可以把零计划的资料偷出来,只是……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得赌一把。”
“真的?”闻言小李兴奋起来,忙给他倒了杯水,“你快说,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面前的小李一脸急切,似乎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去把事给办完。王俊凯不知为什么觉得身上有些凉凉的,他看了看手中的书本,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的军装,轻轻笑了笑。
“你不用知道计划是什么。我只要你帮我两个忙。”
“你就说吧,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会帮你。”
“我们在上海站里的另一个同志,应该还没有跟组织失去联系吧。”
闻言小李眉头紧皱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王俊凯用眼神阻止了他,偏过头,接着说。
“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需要你想办法给他传个话,告诉他,七天后,也就是五月九日,上午十一点半,我会把东西粘在张一山办公室窗外的台子下面,请他帮忙带出上海。”
请他帮忙。
小李愣了一愣。
在后方工作多年的他自然能听明白王俊凯话外的意思,而这意思令他忍不住震惊与恐惧。
“你……”
王俊凯自顾自续道:“还有,也是那一天,上午十点零五分,请你用这里的电台给中央发一份电报。内容是,已获悉军统零计划,望各兵工厂小心。然后,你需要销毁那个电台,离开上海。”
王俊凯抬起头,笑意弥漫在整个眼睛里,亮晶晶的。
“重复一遍。”
小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五月九日上午十点零五分,用电台向中央发报,关键词,零计划,兵工厂;通知孤狼,在同日十一点三十分,去张一山办公室外的窗台下取情报带出上海。”
王俊凯点了点头,合上书,站起身来。
“这本书烧了吧。离开的时候,记得把东西都处理得干净一点。我走了。”
小李看着眼前的人一步一步往门边走,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几度想要开口却都卡在嘴边,艰涩地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终于还是在他拉门的那一瞬间叫住了他。
“知更鸟……”
王俊凯偏过头。
小李声音有些颤抖。
“把东西放在窗台之后,你会去哪里?”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动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尤其突兀,王俊凯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欣赏这象征时间流逝的乐曲。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终于把这声音给听够了,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把头转了回去。
“照顾好自己。也转告孤狼,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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