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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凯】破晓 28

张一山脚步迅速，连周围小士兵敬礼示意的声音都被他忽略了去。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在他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顾阳被处死前翕动的嘴唇，一脸的不甘与恐惧，他在求他，希望他可以信任他。那是真的，那明明都是真的……

是王俊凯打的电话，他紧紧抿着唇，是他自己在爆炸案那晚把调查任务交给了王俊凯，在爆炸发生到部署好监督人员的这段空白中，王俊凯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将燃烧物转移。

他怎么可以忽略这件事……

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怎么可以因为证据不足就信任一个人，他确实拥有足够的证据将顾阳指认为共党，可是根本从来就没有哪个共党特工会留下百分百严谨的证据，他要找的从来都不该是证据，而是破绽。

他怎么可以忘了这件事？

他加快步伐，走过前面的拐角，却忽然和一个人撞上了面。

“……处长。”

张一山立在原地，刚刚那个令他心神不宁的少年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定定地看着他，王俊凯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真的是个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走廊的拐角处对视，那一秒钟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时间变慢了，慢到连周围尘埃飘动的样子都能看得清，耳边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张一山偏过头，看向不远处。

王俊凯走过来的方向，是他的办公室。

王俊凯注意到了他目光的转动，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张一山定定地看着他，沉着声音。

“怎么才出来？”

王俊凯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似的，随后又往后看了看，这才开口。

“哦，我刚上厕所。”

厕所确实也在那个方向。张一山直视着他的眼睛，情绪莫辨地说了声嗯。

王俊凯舔了舔嘴唇：“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无辜冷静得过分，张一山移开目光，耸了耸肩。

“没了，你去忙吧。”

张一山看着王俊凯点了点头，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深处。他的拳头渐渐发紧。

他冲回办公室，打开保险柜。

面前的景象让他猛地瞪大眼睛。

他双手颤抖着拿出里面的文件。

那一沓零计划的人员名单全部都出现了大大的缺口，所有人员的照片与姓名都被整齐地剪裁了下来，只留下黑色的洞口。

那黑洞似乎要把人给吸进去。

张一山狠狠地把文件塞回去，砰地关上柜门。

“来人，封锁上海站，找到王俊凯！”

 

 

确定自己离开张一山视线范围之后王俊凯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着来到了上海站的停车场。

他过于急切的样子引得不少人侧目，不过军统中有紧急任务是常有的事，大家并不会多问。好在张一山把情报处的最高权利给了他，他能够自己调用这些车辆。

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开到了上海站的入口。

“王组长，出去啊？”

王俊凯摇下车窗，微微笑了一下：“有任务。”

门口的卫兵认识他，也晓得张一山最近这段时间不掌权，王俊凯相当于就是半个处长，正打算放行，却被后面忽然传来的叫喊打断。

“等等——”

王俊凯神色一凛，握着刹车的手紧了紧。

小士兵看到张一山从办公楼冲了出来，一伙武装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敢动作。

“他不能走……”

“走”字的尾音还没落地，王俊凯抿紧嘴唇，没有丝毫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车辆砰地一下撞坏了前面的隔离栏朝远处驶去，张一山夺过旁边卫兵手中的机枪狠狠朝着车窗射击，噼里啪啦的子弹声将玻璃车窗打得粉碎，他看到王俊凯正在朝远方横冲直撞，留下一地碎玻璃的狼藉。

他瞪着眼睛，吼声几乎把嗓音扯碎。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开车去追！”

训练有素的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出动，张一山急促地喘着气，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从现在起封锁全上海，哪怕是只苍蝇要出去，也得给我搜得干干净净。”

张一山的子弹穿透驾驶座的窗口嵌入王俊凯的左肩，王俊凯的脸上还有些许碎玻璃划过的血痕，他狠狠地踩着油门，试图躲避从身后的摩托车那里射过来的枪林弹雨，摩托车越来越逼近的声音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忍不住地颤抖，他听见机枪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着，车身已经被打得乱七八糟。

他不管不顾地超前开去，也不管发动机正在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甩了甩头，舔了下嘴唇。

左臂伤处的血已经把座椅都浸得湿了，越来越明显的疼痛使他颤抖得越来越激烈，他狠狠咬了咬嘴唇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唇间渐渐漫起血腥味。

摩托车逼近了，由于过分用力他的手都冒起了青筋，枪声就在他的耳边，整个上海站的卫兵似乎都为了他而出动。他猛地一转方向盘，朝闹市开去，而身后的人也都在不管不顾地追过来。

他开不过他们的，他想，他的右脚都有些酸痛了，可是没有用处。

忽然有一辆车从拐角处开来。他瞪大眼睛，他认识那辆车。

他看到小李从车窗处探头射击，他听见身后有人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明明让他撤离。

他来不及细想，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开。到了十字路口，他透过残破的车窗与小李对视。

他看到，他朝他敬了个礼。

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他分明看到，小李朝他敬完礼之后，猛地一转方向盘，撞向他的身后。

他听见身后响起的爆炸声与惨叫声，还有熊熊烈火把人烤焦的气味也钻入他的鼻腔。声音小了，那几个穷追不舍的摩托车终于静止了下来。他没有时间回头，只能拼命地超前开去，开往他本来计划要去的城郊。

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停了下来，把头靠在椅背上喘息，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一抹才发现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上海站内一片兵荒马乱。

 “通缉令都发了吗？”

“发了。”张一山低下头，“还有火车站、港口，我都设了关卡。”

“还有路口、商区，也要设置巡逻兵。”站长敲了敲桌子，“昊然，你配合他。王俊凯在你身边潜伏那么久，难免有些鹰犬，你手下的人，已经不能全信了。”

张一山道：“……我明白。”

“还有子健，加多人手，从现在起不仅电报，打到上海市外的电话也必须一刻不断地监听。这个事事关重大，从现在起任何消息都不能传往上海市外。还有，对于王俊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

“是！”

 

 

刘昊然手中拿着张火车站的图纸，一个一个角落地走过去。

“我们必须杜绝一切浑水摸鱼的可能，像这些能翻墙的角落、还有厕所，都不能遗漏，像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有便衣的特工埋伏。还有，为了防止大家太疲惫，注意力不集中而被钻空子，每两小时就得换一批人。”

“是。”

“你先去布置，我再看看里面。”

刘昊然走向月台，朝几个向他敬礼的士兵点头致意，他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一个装饰用的花盆。

他走到窗口，招了个人过来。

“这个窗翻不进来吧？”

小士兵认真比划了一下，如实道：“估计悬，但保险起见，还是也防着比较好。”

刘昊然赞许地点头：“小心是对的。”

小士兵开始认真部署起窗边的人手安排，刘昊然背着手沿着月台踱步，时不时抬头，似乎在研究敌人会绕过关卡悄悄进入这里的可能性。

路过花盆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卷成一团的情报粘到花盆的底端。他脚步没有停，随后又朝下一个窗口走去。

 

 

工作结束时已是午夜，刘昊然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跟踪，随后徒步走到一个偏远的公用电话亭。

“喂？”

“是我。”他沉着声音，“东西在火车站月台左数第二个花盆底下，每个双数点的整点是换班时间，你找个机会，把东西带出上海。”

“……是。”

二人沉默片刻，电话那头的人犹豫着开了口。

“知更鸟同志……”

刘昊然垂着眼，呼吸有些紊乱，脑子里开始跑马灯一样地一遍一遍放映着王俊凯的脸，他的笑容他的眼泪，还有他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不知道。”

“……”

“任务听清了吗？我挂了。”

 

                                                                  

王俊凯跌跌撞撞地走到城郊石库门的备用房，由于伤重与失血他的唇色接近于惨白。他颤抖着掏出钥匙开了门，随后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血与汗已经将他的衣服浸了个湿透。他皱着眉，奋力地想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咬着唇一步一步走到柜子边。

他感受到自己手指是冰凉的，他拿出一瓶酒精，又拿出一把小刀。

他简单地消了消毒，随手拿来一块毛巾咬着。

他皱起眉，比划了一下位置，随后一下将小刀插入自己的左肩。

剧烈的疼痛使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无力地倚在墙壁上，牙齿都咬得发疼起来。他扭了扭刀子，又往外一挑。

沾满血肉的子弹被挑出，掉到地上。疼痛与失血几乎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力量。他靠着墙，左臂汩汩地流着血，他用嘴撕开一块纱布，将伤处包了起来。

他闭着眼，心想，自己先前该从刘昊然那儿拿些东西的，或者该送他些什么的，哪怕只是一块帕子，一颗子弹也好，现在想要想他，也都没有什么念想。

以后……他眨了眨眼，滴到眼睛里的冷汗令他有些不适。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