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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凯 可拆不可逆

【昊凯】破晓 1-7


有几篇被吞了……我比较懒也不太想搞什么重发之类的,干脆把发过的一起重新发一遍 


1.

1946年4月19日夜。

将近十点,居民楼一片黑漆漆。时局动荡,以至于在这个点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唯一可听见的响声就是怀表中指针不停歇的走动。

其中一辆车门忽的被拉开,刘昊然迅速钻进车厢坐定。董子健瞄了他一眼,轻哼道:“刘大处长总算到了。”

“突然有点儿闹肚子,耽搁了。”刘昊然看了看怀表,“还不算晚。情况怎么样?”

“那个共党电台在二十分钟前停止发报,这段时间我一直守在这楼唯一的出口,各个窗户也安了警戒哨,确认没有人出去过。所以我断定,那个共党一定还在房间里。”

刘昊然把子弹上了膛:“事不宜迟,动手。”

这是个两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房,地处偏僻,加之这里曾发生过命案,风水不好,如今社会混乱,谁都不愿意沾这个晦气来这里住。据房东说,这房子一直租不出去,只有二楼的那间房被人长期包着,算是唯一的生意。由于他自己也很少来,所以他并不清楚租户的情况。

既然如此,二楼那间房应该就是共党联络站无疑了。

刘昊然把枪紧握在手里,他半蹲在楼梯拐角处指挥着手下悄悄摸到房间门口。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正在他埋头思忖着的时候,已有特工作势要去踢开那扇门……

军靴与老式木门碰撞的声音使刘昊然猛地回过神来,他瞪着眼睛大吼:“小心……!”

话音还未落,门把手上连接的引线已因为门被撞开瞬间断裂,早被藏在门后的炸弹轰地一下爆炸开来,刘昊然被气浪震得整个撞在墙上,后脑勺磕得生疼,还未散去的硝烟熏得他猛地咳了几声。

原本靠在一楼抽烟的董子健闻声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之后迅速跑上楼,把还晕晕乎乎的刘昊然扶起来:“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刘昊然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摇了摇头逼自己缓过神,“立刻封锁现场!”

 

张一山挂断电话:“出事了。”他一面披上外套一面检查手枪,“王俊凯呢?让他跟我走,有个爆炸现场需要勘察。”

助手顾阳连忙道:“凯哥下班前说他今晚要去总务处王处长家喝酒。”

“这臭小子……”张一山摇了摇头,“咱们都在加班,他倒是乐得清闲。你赶紧去把他叫回来,说有紧急任务,一会让他直接去现场。”

“是。”

 

“干!”

王大陆一个劲地把酒往王俊凯杯子里灌,“你这小坏蛋,跟了张一山那臭小子之后天天忙,是不是都把你大陆哥忘了?”

“哎呀我哪敢啊王处长。”王俊凯笑嘻嘻的,“处长天天让我加班,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这不是一清闲立马就来了嘛。”

王大陆逗他:“怎么样?情报处那么累,要不干脆跳槽来我总务处算了?哎,小坏蛋,我告诉你,只要你一来,我立马给你个副处干。爽快不?”

王俊凯猛点头:“那可太好了!我老不想跟着张处长干啦,领着一样的薪水,你们总务处天天轻轻松松,我们天天累死累活,上班没点还常加班,真的,没人性。”

两人哈哈大笑着碰杯,谁也没拿玩笑当回事。偏偏电话铃很不识时务地响起来,王大陆不情不愿地接起:“是我,王大陆。”

“王处长您好,我是情报处顾阳,张处长说有紧急任务,请王俊凯王组长立刻去一趟,地址是永新路289号,越快越好。”

“行,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挂断电话,“找你的。刚说到你们张处没人性,这就来活了。”

王俊凯认命地摇摇头:“我可是真想跟您不醉不归的,可惜没那个命咯。下次再喝吧。”走前还装模作样敬了个礼。

王大陆噗嗤笑出声:“小坏蛋。”

 

王俊凯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午夜,尽管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狼藉一片的房间惊了一下,他粗粗向着董子健刘昊然敬了个礼,便找张一山直接进入话题:“这,什么情况?”

“TNT炸药爆炸,导致行动处刘处长手下人员一死一伤。”张一山用手套挑起一些残余颗粒,“有意思的是,虽然电讯处董处长千般笃定那个共党就在房间内,可房内却并没有共党尸体。”

“没错。”刘昊然开口,“喜子撞开门的时候引爆炸药不幸丧生,老杜负伤,刚刚送医院,现场没有别的尸体。”

“不应该啊……”董子健懊恼地挠了挠头,“我敢断定这个共党绝不可能出去。”

王俊凯粗粗看了一遍现场,指着房子正中的一堆铁块问:“董处长,这就是您定位到的那个电台?”

“应该就是它不错。”

“看来这个共党很聪明。”王俊凯戴上手套,用手摸了摸电台残渣,“用足量的炸药毁了电台,使我们想查也难以下手。”

张一山轻笑了下:“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夸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聪明。”

王俊凯语气轻松,仿佛不是在面临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虽然是敌人,但该夸还是得夸不是。”

张一山看了眼表:“我负责的零计划还没有完成,近期没什么空闲去做其他事。这里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剩下的事,我交由王俊凯组长调查。”见王俊凯轻轻松松地点头,张一山又补充道:“俊凯,这个案子很棘手,我希望你尽快查出那个本该在房间里的共党去了哪里。还有,更重要的,近期要配合刘处长和董处长戒严整个上海市。共党地下分子一向谨慎,这次却冒着被电讯定位的风险坚持长时间发报,这很反常。我推断他们是打听到了零计划的什么消息,才会这么不惜一切代价地想把消息传出去。零计划完成之前,务必要时刻警惕上海市内一切外流的信息。”

“知道了。”

董子健打了个哈欠:“行了,接下来也没我什么事了。戒严的事我会让人去办的。昊然,你跟小孩说说这案子的情况,我先回去睡了。”

刘昊然点点头,看着董子健打着哈欠带着手下走出大楼,于是楼里除了行动处几个看门的守卫就只剩下他和王俊凯两个人。王俊凯见刘昊然一直默不作声,有点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王,俊,凯。

刘昊然听过这名字。这小孩抗战末期从日本留学归国,被竹马兄弟王大陆推荐到军统上海站行动处张一山部下任个日语翻译小职员。本来他也只当这凭着关系进来的小朋友是个傻不愣登的小少爷,谁知道这小子刚回国就破获不少重要的日军情报,一路从小小的日语翻译职员飙升到情报组长的位置,成了张一山最重用的下属,而且他立的那些功,也还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张一山这小子,平时工作的时候板着一张脸,但私下里喝了点酒就开始放飞自我,不止一次跟刘昊然他们几个提到这个王俊凯做事多么细心脑子多么灵活,那叫一个赞赏有加。只是张一山这人是搞情报的,难免有点神经兮兮,一般只允许自己的下属跟自己一个人联系,要不是这回实在为了零计划分身乏术,也不会把这个案子直接交给王俊凯自己不管。总之,刘昊然之前没什么机会直接接触王俊凯,只记得这么一张脸,长得乖乖的,脸小眼睛大,一直垂着长长的睫毛一本正经地跟在张一山身后记笔记。时常蹲下身子近距离去查看那些面目全非的尸首,然后轻声地对着张一山耳语。一般这个时候,张一山总会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张一山好像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任何一具尸体在王俊凯面前都没有秘密。

刘昊然对这位二十出头的漂亮小朋友早就很有兴趣,这回总算有机会合作办案,他竟也有点期待了。

“俊凯,”他直接这么叫,也不觉得哪里奇怪,“我和董处长已经让人写了详细的行动报告,你今天先在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明天我们就把报告交给你,协助你研究破案。”

王俊凯这是第一回直视刘昊然。他一直觉得刘昊然是个温柔的人,这位处长说话井井有条逻辑严明,但又不像张一山那样时常透着一股子阴冷。但他也觉得刘昊然并不那么容易相处,这几个处长里,他跟王大陆最熟,张一山最严肃但也最真诚,董子健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已为人父的原因,对王俊凯这张乖巧的脸毫无抵抗力,几次在张一山办公室谈完公事之后都非要在他头上揉一把。

唯独刘昊然,他好像几乎没跟他对过话。

“是。刘处长。”

 

2.

看着王俊凯仔细地在现场拍照取样,刘昊然目光沉了沉。

他大概比谁都好奇,这个发报者会是谁,也更好奇这个发报者现在会在哪里。

“刘处长,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还烦请您之后派人把这附近封锁起来,虽然共党得知情报点被破获肯定不会再回来,但总要防止万一。”

刘昊然应了一声,离开前又听见王俊凯一个人嘀嘀咕咕。

“聪明,太聪明了。选用的炸药、引线、雷管都是黑市上最常见的,根本没办法查。”

 

次日清晨。

王俊凯坐在董子健的办公桌前,托着腮翻看着行动处和电讯处的那两份行动报告,整个行动中规中矩找不出什么漏洞,现场被炸药搞得乱七八糟更难找出什么有效线索,王俊凯想,这大概真的成了个查不下去的死胡同。

“怎么样俊凯,有什么发现吗?”

王俊凯摇摇头:“我后来去查了那间房子的租户,他的身份证、名字都是假的。我让房东辨认了一下照片,才知道租户竟是咱们的老朋友,冯鑫。”

董子健脑子迅速转了转:“那个两个月前被你亲手处决的中共地下党?”

“不错。我估计那个房子是冯鑫的备用情报站,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用上一用,就被我们抓了。我推断昨晚使用电台的那个人应该是来接替冯鑫工作的,不过,他不是租户房东没见过他,附近也太冷清没有目击者,我们几乎没办法这个人找出来。”

“我给你提供个思路。”董子健给王俊凯递去一张纸,“看看这个。”

纸条上的横线排列整齐有序,王俊凯思索了很久才发现这些横线是摩斯密码,他轻笑了一声:“这密码真有意思,没有点只有线。”

“因为这根本不是密码。”董子健用手指在纸条上点了两下,“我一早就查到在那一带出现了可疑电台,于是派了人在那里监测。我的人在那里蹲守了了整整五天四夜,大家都很疲惫,所以在发现可疑电波的时候立刻就来找我报告,并通知行动处刘处长一道行动。我是后来才发现这电文有问题,这根本就不是成文的电报,我们被骗了。”

“你是说,这电文只是共军发出的一个幌子,并不是真正的情报站?”

“没错。虽然我还没搞清楚这个共党是怎么做到让电台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自动发报,但他一定想出了这个办法,用电波让我们误以为他在房间里,吸引我们去抓他,而他的真实目的,一定是为了掩护什么人。那个他想要掩护的人可能跑了,也可能还在上海藏着。我已经让刘处长在各个车站、码头都设了埋伏,只要那共党敢走,就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

王俊凯点点头,又作势把行动报告翻了翻:“难怪。您接受到了电波信号,就认为共党一定还在房间里,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在发报。”

“昨天的发报时间不长,我急于抓人就没有仔细辨认,是我的疏忽。本来我还在想,共党一向谨慎,怎么可能在两个间隔这么近的时间段里用同一个电台发报,看来是中了他们的计。俊凯,还辛苦你再去现场勘查,寻找共党实现无人发报的方式,争取通过这些蛛丝马迹,找出更多线索。”

王俊凯应了一声,临出门的时候又听见董子健在那里对着自己的手下叹息。

“两个月前刚刚处决一个地下党,昨晚又破获一个情报站,就是不知那个藏在我们上海站里的共党卧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马脚啊……”

 

军统局上海站站长郑宁是个谨慎的人,他跟属下交流工作喜欢一对一面谈,毕竟早就有可靠情报说一个共党间谍在上海站身居高位,这样最能防止情报泄露的可能。

“但,只要那个人还埋在我们这,就终究是个隐患。”

“我懂您的意思。”张一山翻了翻面前摊着的那几份各个处长的资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您让我来查这件事。”

“除了你之外,我一个都不信任。之前你一直在负责零计划,如今零计划的第一个阶段到了尾声,你也总算能腾出点空闲,来帮我查查这件事。这根钉子,还是早点拔掉心里才踏实。”

“感谢局长的信任。”张一山将面前的资料都整理好放进包里,“您有主要怀疑对象吗?”

“你先说说。”

“大家都是同事,我很难说特别怀疑谁,因此,我对他们的怀疑都是一样的。但我想,我们也不能通过情报中‘身居高位’这四个字就把范围局限在各个处长里。我可以先通过有罪推论的方式挨个清查这几个处长,如果能证明他们全部无罪,就让他们各自清查门户;如果能在处长中找出间谍,那就直接干掉他。”张一山想了想,又说,“局长,根据我的了解,昨晚的行动只有董子健的电讯处和我的情报处知道,如果我们能够确定行动失败的原因是提前发生了信息泄露,那么那个间谍,就很有可能在电讯处,或者我的情报处,我可以从这两个地方开始查起。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昨天的行动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的人正在查。我回头会亲自进行再核实。”

“嗯,你这个思路很好。去吧。”

 

四月的天还有些微凉,刘昊然出门前多披了件风衣,他知道自己穿这件衣服会显得格外俊朗,下班跟同事说再见时,他觉得那几个小姑娘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多停了会。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几个小屁孩,她们有时候大概都忘记了自己在一个怎样的单位里工作。

军统,大概只有危险二字可以形容。

刘昊然下班本来就晚,在餐厅慢悠悠吃过晚饭后天都已经擦黑。他看了看表,喊了服务生来结账。

昨天爆炸的那个房子是在永新路一个偏僻的角落,但事实上在永新路的另一头,还有个聚集了不少酒馆的餐厅的小巷子,虽然人流也不多,但好歹也比那风水不好的房子稍许热闹些。

刘昊然常去的那家酒馆名字叫旭日,他将风衣紧了紧,踏进房门。

“老板,你这儿有没有30年的茅台。”

酒馆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闻声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有两坛。”

“是真的30年的茅台?”

“您要不放心,可以跟我去里面验货。”

“好。”

老板招呼了小二过来看着店面,把刘昊然带进屋内,随后看了看情况立马关上门。

“昨天的爆炸是什么情况?还有,你怎么会在这个点来找我,还非要进来当面跟我说话,这么冒险?”

30年的茅台是要进入屋内单独秘密谈话的暗号,由于刘昊然的身份,再加之军统一直在清查卧底,他们一般不用这种容易出现纰漏的方式交流,而是把摩斯密码夹在纸币里传递信息。

刘昊然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开了瓶酒就往嘴里灌,灌了几口后他抹抹嘴,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店老板。

“这附近的岗哨都是我安排的人,我知道他们的换班时间,我只有五分钟,你别说话听我说。为了零计划的安全最近上海市内全面戒严,你第一次发报的时候董子健就秘密定位了你的电台,在这附近设了侦查点。好在你发报时间短他们无法精确定位,不过我告诉你,根据我昨天对情报处和电讯处设置人员站点的观察,如果再过几天还是没有电台的消息,他们可能会在这一带直接开始搜查行动。张一山和跟着他的那个王俊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到时候麻烦的不仅是你,还有我。我早就说过,你不该冒这么大的险,上海站对内部间谍的排查从未放松过,这次董子健的行动直到昨晚才告诉我就是证明,站长根本就不信任我们每一个处长。我所能了解到的零计划信息非常有限,你根本不该冒险把我得到的信息用电报的方式传出去。我还不知道昨晚的爆炸是我们的同志对你的掩护还是国民党特意安排用来找出情报站与间谍的,总之你不能放松警惕,近期必须停止一切活动,原地待命。等我认为安全了,会主动通知你更换地点。如果有必要,你可以直接撤离。”

 

 

3.

居民楼窗口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刘昊然拿了两壶酒作为掩护打算动身。

他的时间算得很准,理应是可以避开附近所有流动哨巡逻到这里的时间,只是……

“刘处长,那么巧。”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刘昊然一惊,他本能地想要去摸枪,好在长期潜伏的经验与心理素质使他稳住动作,尽量用最自然的状态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到王俊凯那张笑眯眯的脸。

刘昊然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嗯,俊凯,你也来买酒?”

“不不不,”王俊凯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他摆了摆手,“我只是恰好经过。我还是更爱喝洋酒些,茅台太冲。”

“是,你们这些留过学的,是都更爱喝洋东西。”刘昊然也尽量自然地笑了几声,“怎么样,对那场爆炸案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王俊凯不置可否,只是径直越过刘昊然身边跨入店面内,抱着臂斜斜靠在门上朝着老板笑嘻嘻地抬了抬下巴:“既然是我们刘处长喜欢的酒,老板以后可要多备几壶啊。”

刘昊然感觉背后凉凉的。他向来觉得王俊凯绝顶聪明又捉摸不透,他这种行为也不晓得是对他的试探还是警告,又或者是纯粹的恶作剧。他强行把自己的情绪稳下来,回过头扯出一个柔和的笑:“多谢俊凯贴心了。”

王俊凯没有再说什么,又恢复了一派严肃的样子整了整衣服:“新的发现倒是有。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电路、磁铁、生锈的导线……哦,还发现一个弹头。可惜这些材料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没法追查来源。我暂时也还没想明白,共党是如何使用这些材料做到的无人发报。”

刘昊然点了点头,一手拿着两壶酒,另一只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王俊凯应该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部下也没有开车。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斜斜地洒在王俊凯的半边脸上。刘昊然想,作为成年男性,王俊凯的睫毛真是过分的长,长到把他的眼睛都遮住一半,显得整个人的情绪都更加捉摸不透,而这种捉摸不透,又让刘昊然感到很危险。

沉默了许久之后,刘昊然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打破静谧,于是就随口找话题:“哎俊凯,你多大了?”

王俊凯之前已开始了神游,这会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稍许停顿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哦,二十二。”

刘昊然笑出声:“果真是小屁孩。”

王俊凯转过头瞪了瞪眼,看样子应该是想反驳,只是转念又想起这人是长官,也不好真的反驳什么,只好默默吃瘪。他硬生生地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吞回去,闷闷把头转回去。

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可爱,刘昊然也没忍住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做完这个动作又微微觉得心惊,这小孩的脸实在是欺骗性太强,有时候甚至会让他忘了如今自己面对的紧张形势,这真是极危险的一件事。他连忙轻咳了几声,正色道:“怎么样,以后有空要不要一起喝几杯?”

王俊凯整理自个儿头发的手还没放下来,就这么拖着脑袋,显得可爱得很,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绽放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好呀。什么时候?”

刘昊然本就是为了稳定情绪随便扯了一句,也没真的想好什么时候。但既然王俊凯这么问了,他也就只好随口答道:“那不如就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正好这回协助办案,我也想跟你多交流交流。明天中午我接你去。”

王俊凯依然笑眯眯:“刘处长真是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俊凯这小孩比刘昊然想象的还有趣,他还从没在军统见过对吃饭怀有如此大的热情的人。次日中午他还没下班的时候,王俊凯就迫不及待地来敲他的门了。王俊凯先是在那里东拉西扯了一会,从刘处长您今天心情怎么样扯到刘处长您看今天天气怎么样,扯完这些才又支支吾吾地说黄山路上有家牛排店,口碑还不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就算刘昊然再迟钝也能听出来这小孩是想吃牛排了,自然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王俊凯对他的肯定答案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雀跃,一脸灿烂地说自己会在门口等他下班。

刘昊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迅速地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个收尾,便打算动身。

他最近接到了一个站长交给他的秘密任务:清查张一山。

他在站长身边干活的时间比张一山要短很多,他当然不会自负到认为局长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意味着对他的信任,相反,他倒更觉得这是一种考验。只是这种考验倒是给了他不少接近张一山的机会,而这些机会则对他的真正目的有极大的好处。

他真正的目的很简单,他需要找出潜伏在党中央的那个国民党特务。通过这么些年的观察,他基本能确定那个特务是张一山的直系下属,也能确定他们的联络方式:信鸽。但对其他的信息,则一无所知。

有了这次爆炸案的机缘,他终于有机会和张一山最亲信的下属王俊凯渐渐熟络,这对他而言倒是个好机会。王俊凯再精明,也终归是个孩子,不如张一山那样沉稳多疑,套他的话总比套张一山的话容易很多。虽然刘昊然不认为张一山真的会告诉王俊凯太多重要信息,但是他相信,像王俊凯这样在国外成长的专业特工,一定比他更细心,一定有能力在有心无意之间得到很多他所忽略的信息。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门的时候王俊凯正斜倚在墙上看着当日的早报,见他来了就把报纸一收,随意地卷在手里,松松敬了个礼:“刘处长。”

刘昊然调整了一下自己,暂时把刚刚的思绪藏到脑后,又扯出个柔柔的笑:“走吧。”

 

黄山路的牛排店离军统上海站并不远,刘昊然坐在办公室里翻了一整个上午的档案腰也有些疼了,于是干脆选择步行过去。王俊凯一路走一路把那卷报纸在手心里敲,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刘昊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孩做这个动作怎么看都有种冒充大人的可爱样子。

见王俊凯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刘昊然觉得自己的套话应该也可以开始了。于是他试探着问:“哎小凯,我看你们张处长最近忙得很,你怎么那么清闲?”

王俊凯没怎么多想,直接答道:“我们处长太负责了,什么事都非得自己经手一遍才算完,就连那个爆炸案,说好了交给我,他也还是会自己一遍一遍审,当然就会比我们都忙一点。”

“那你确实是清闲,手头也就一个爆炸案,还被你们张处长分掉了一半儿。”

“谁说我清闲?王大陆那才叫清闲,签几个字儿就能拿工资……除了爆炸案,共党不也是我在负责查,还有我手下那帮人的资料,处长也让我查,说是什么局里有卧底,让我警惕……哎,你说他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整日疑神疑鬼的,都怀疑我们情报处自己的兄弟了。”

刘昊然脑海中迅速总结出几个信息:张一山近期一定也接到了清查站内卧底的秘密任务,并且想到了爆炸案是查卧底最好的突破口,于是把这一案子全面接手;还有,情报处对上海市内所潜伏的地下党的追查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还有,还有一点。既然张一山对爆炸案那么上心,以至于让亲信王俊凯查还不放心,非要自己一手揽过来,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排除,爆炸案是国民党自导自演的可能性?

那个案子前期一直是电讯处和情报处在负责,他确实没有传递出过任何消息,可地下党同志还是提前得知了国民党的行动并作出了有效的应对……

地下党的单线联系方式使他对除了自己与上线以外的同志一无所知,他从未设想过有这种可能性……

但这一讯息让刘昊然眼前突然一阵清明,激动万分的情绪使热泪猛地上涌至眼眶,那一瞬间他简直狂喜到想要尖叫。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上海站内,他是有一个战友的?

 

 

4.

王俊凯似乎有点察觉到他的异常,出声提醒:“刘处长,您怎么了?”

常年潜伏的特工经验使刘昊然很容易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再抬头已是冷静的模样,依旧像一直以来表现的那样笑得温和。

“没什么。是不是快到了?”

“嗯,前面拐角就是。”

王俊凯虽然年轻缺乏经验,但智商还是拔尖的,刘昊然也知道再套话肯定也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于是见好就收,开始跟他东拉西扯:“小凯交过女朋友吗?”

随口问出的一句话竟让小朋友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王俊凯摇摇头轻声嘟囔:“没、没有。”

这么害羞的?

刘昊然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又可爱又有趣,心想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小屁孩。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王俊凯红着一张脸,扭过头没什么力道地反驳:“我二十二了,才不是小屁孩。”

这话与其说是反驳倒是更像撒娇,刘昊然忍不住笑出声,王俊凯也被他的笑声搞得更加羞赧,耳朵根都憋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刘昊然揉揉他的头发:“不逗你了,进去吃饭吧。”

王俊凯红着脸点头,刚才害羞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整个人本能地往后缩,加上刘昊然这个抚他头的动作,他看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埋在刘昊然怀里的小小一团。本来就是极可爱的长相,这么一看杀伤力更强大。

刘昊然想,这还真是堪比核武器的一张脸。

 

进了牛排店后王俊凯又把那卷报纸放在手心敲了敲,然后熟门熟路地把刘昊然带到一个靠窗的座位,桌上透明的花瓶里插着两朵康乃馨,气味清雅。王俊凯随手把手中报纸丢到一边,把摊在自己面前的菜单转了个方向放到刘昊然面前,脸上的红晕还没缓过来,但表情已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刘处长您请。”

王俊凯这样子很是熟络,简直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刘昊然一边翻看菜单一边随口问:“常来啊?”

“也不算常来,就前几天来吃过一次。”王俊凯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时不时腾出一只手把玩自己的手表,笑道,“我要是自己没试过,哪敢带刘处长来呀。”

刘昊然笑了笑,又把菜单递回去:“那既然你熟就你来点吧,这些洋东西我也不太在行。”

王俊凯十岁不到就去了日本,从小就在国外长大,中国人客气的这一套他向来不太懂。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脱长官才算妥当,于是就干脆应了下来,喊来服务生随手点了几个菜,之后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昊然这下也看出了这小孩在人情世故方面并不如他向来所表现的那样成熟。王俊凯可以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着一张笑嘻嘻的脸,也可以对所有问题不失礼貌地应答自如,这些特质表明他确实具备一个优秀情报工作者应有的素养:他足够冷静,也足够内敛。但像王俊凯这种训练时间远超过实战时间的年轻特工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情报人员的素养对他而言是一种需要刻意去做的行为,而不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所以他就难免会出现松懈的时候。比如现在:他正低头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手表,脸上还维持着习惯性的微笑,这笑意却没达到眼睛里,而紧揉着表盘的手指把他此时并不怎么放松的心情暴露得一览无遗。刘昊然想,果然是张一山重用的得力手下,随时随地都能保持警惕,这真是难得。等他更成熟一些,一定能够学会把情绪随时随地一刻不停地都藏在角落里,到那时他肯定会是整个上海站里最优秀的特工。

“那个,”刘昊然清了清嗓子,“张处长接手之后,爆炸案有什么进展吗?”

“有。”王俊凯正不知该说什么,终于等到刘昊然打开话头,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您还记不记得我昨天说,我在现场发现了个弹头?虽然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无人发报的原理,但张处长认为,无人发报这一事件的开始和结束一定需要有一个触发的由头,断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发报结束的时候我们有不少人在那房子附近,没有一人听到动静,所以张处长推断,那个弹头十有八九会是触发电报开始发送的开关。根据电讯处的记录,无人发报开始的时间是夜晚九点二十五分,那个点正好是加班人员下班之后不久……谢谢。”说话间服务生已经把牛排送了上来,王俊凯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刀叉,随后继续道,“我们之前在那一带潜伏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共党电台,于是张处长和董处长决定进行一场直接的、全面彻底的搜查行动,时间就定在那晚。谁知搜查行动刚刚开始,那电波就出现了。这么看来,这事儿肯定是我们内部人员做的。由于搜查行动只有我们情报处和电讯处知道,所以张处长就让情报处和电讯处的每一个人都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自己四月十九日那天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干什么,有没有证人,然后再让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去排查报告写得模糊,或是没有直接证人的人。”王俊凯说完一通,又有点认命有点委屈地摇头叹气,“哎,反正加班一定是逃不掉了……”

“那你呢?”

“嗯?”王俊凯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什么?”

“你是查人的还是被查的?”刘昊然问完,又补充了一句,“哎,你别误会,我就随便问问。你是张处长的亲信部下,我当然不会怀疑你是共党。”

“我当然是查人的。”王俊凯恨恨地拨弄了几下手表,“都怨那个王大陆,你说他没事喊我到他家去喝什么酒?这下好了,总务处长全家给我做不在场证明,我还成了最没嫌疑的那个。可我真的宁愿自己有嫌疑,我现在核实这个核实那个都快累死了。你说凭什么呀,我们累死累活,倒是那几个有嫌疑的兄弟清闲在家……”王俊凯越说越气,到最后还开始了愤愤不平的控诉:“你知道这核查工作有多变态吗?电讯处有个女专员,下班之后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跟她情人约会,哎,她情人还是个有家室的,我去她情人家求证她的去向,结果她情人的老婆正好在家,气得她对着她老公又抓又咬嚷嚷着要离婚,最后干脆两人一起指着我鼻子骂,你说我冤不冤?”

王俊凯这委屈劲实在有趣,刘昊然一边配合着轻笑,一边默默地想,这浑水他现在还是先不蹚为妙,不如等张一山他们核查完了,再想办法打听那个除了他之外的共党同志是谁。

“哦对了刘处长,”王俊凯本来已经开始对付自己面前那块牛排,突然停下动作,“差点儿忘了正事。我们处现在忙着清查卧底腾不开人手,明晚的行动张处长让我问您借点儿人。”

“什么行动?”

王俊凯正嚼着牛排,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爱得很,他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这现在可不能说。”

刘昊然无奈地摇摇头:“又要借我的人,又不告诉我什么事,你们张处长想得还真是挺美。”叹了口气之后又认命地开始切牛排,“行吧,都听你们张处长的。”

王俊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放心了,开开心心地继续吃牛排。“好吃吧?”

“嗯,好吃。”

 

5.

次日夜晚,王俊凯开着车把副驾驶座上的刘昊然以及一众跟在后面的行动处特工带到一个废弃的码头。他把车停在一个灯光照不到的隐蔽角落,看了看表。

那个夜晚十分安静,被云层遮住一半的朦胧月光下几个破旧的厂房孤独地立在那里,整片水面都是黑漆漆的。

刘昊然开口:“你现在能告诉我,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了吧?”

“当然当然。”王俊凯连声应道,“张处长前几天得到消息,说是今晚会有一批共党物资被偷运来上海,而我们的任务就是,销毁这批物资,抓住来接头的地下党。”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刘昊然胆战心惊。

他为了掩饰一团乱麻的情绪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恐慌与焦虑在他的大脑中爆炸开来,连带着手心变得冰凉又沁出了些汗。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向外传递什么消息,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同志,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一会行动之前试图露出些马脚使他们警惕,但那又一定无法逃过王俊凯的眼睛……

“刘处长,您先在车上盯着,我去给那些兄弟们安排一下任务。共党警惕得很,我还是亲自交代比较放心。”

刘昊然点了点头,看着王俊凯下了车。

随后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终于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看见月光透过云层模模糊糊地洒下来,突然有了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如果能够把消息写在月亮上,让那些同志们看到就好了。

刘昊然从口袋里掏了根烟。他平时不爱抽烟,只是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忍不住。他看着被云层遮住的模糊的月光,远处黑暗里的树也是沉寂的,他的身后是一个又一个训练有素的国军特工,而他们都是他的敌人。

他突然觉得寂寞,尤其在这个明知战友将会遭遇一场屠杀却无可奈何的夜晚。

点起第二根烟的时候王俊凯正好拉开车门坐了回来,刘昊然迅速调整好思绪,面色如常。

“都安排妥当了?”

“安排好了。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大概还有半小时行动。”

刘昊然点了下头,继续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

王俊凯随口道:“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刘处长也有烟瘾。”

“嗯,我平时是不抽。只是如今这么干等着,太无聊了。”

“是我考虑不周,”王俊凯开玩笑,“应该给刘处长带张报纸的。”

刘昊然配合地干笑了一声,掐了烟开始找话题。

“说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在码头偷运物资可是挺冒险的行为,不太像共党的行事风格。”

“其实也谈不上冒险,毕竟要想把城外的东西运到上海来,总不可能一点险也不冒。这个地方已经算是安全的了,要不是张处长埋在共党那边的卧底发来位置,我还不知道上海有这么个地方。上海太大了,像这种繁华没顾及到的角落,其实很容易被忽视。我估计这里原来是个共党的安全路线,可惜,以后怕是得废了。”

“你不是上海人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王俊凯有些懵,但还是如实答道:“不是。怎么了?”

“想家吗?”

刘昊然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偏过了头,使自己能够直视王俊凯的眼睛。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朦胧的夜晚显得格外俊朗,说话间还有些烟草的气味弥漫在车里。王俊凯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动了一动。

王俊凯移开视线,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想不想,以前在日本,现在在上海,习惯了。”

刘昊然继续直视着王俊凯的侧脸,此时他眨眼的频率比平日里快了一些,格外长的睫毛一动一动,连带着眼底的光一闪一闪。

大概过了几分钟王俊凯才稳下情绪,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张笑着的脸。

“其实我不想见我父母,也不想把他们接过来。我做的是危险的事,他们安安稳稳待在重庆挺好的。”

“你是独子吗?”

王俊凯轻轻点了下头。“嗯。”

“其实我每次在军统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的时候,都很想劝他们走。”刘昊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晚上突然很想把这些话给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这里有多残酷。哪怕只是一个小职员,都有可能会成为博弈的牺牲品。你们可能需要承担很多,不是由你们犯下的错。”

王俊凯沉默了一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一些绞紧。

“我知道的。”

王俊凯的这个回答刘昊然并不觉得惊讶,相反在他的意料之中。这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总有着满腔报国的热情,这种热情在受到现实的打击之前一定拥有攻克一切想象中的困境的力量。面前这个年轻留学生就像其他所有年轻留学生一样,自认为已经从课堂里与道听途说的消息里了解了世间一切的艰难险阻,并自认为自己心里崇高的爱国信念与足够的知识储备可以使自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但他们哪能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不久之后将屠杀的人都是和他们一样怀有满腔爱国热情的人,他们哪能懂这一点。

刘昊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些。他脑子很混乱,正整理着思绪,就听到王俊凯突然开口:

“向死而生。”

“嗯?”

“我知道这不是个多好的职业,但我觉得,人还是得有点理想。为了理想,我只能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年轻的王俊凯,明明才二十出头还是孩子的模样,却说出了这个词。

刘昊然想,大概他和他的敌人,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无奈。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刘昊然终于把头转了回去,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怪我,不该聊那么沉重的话题。”

王俊凯也配合地笑了一下:“其实在这里工作也没什么不好,像张处长,董处长,还有刘处长您,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在承担同样的压力,也在效忠同样的信念,这就够了。假使我真回了家,大概也会觉得空虚的。”

刘昊然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觉悟,也真是党国的幸运。我们下车吧,时间差不多了。”

王俊凯嗯了一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和子弹,打开车门四处望了望,确定所有的特工已经埋伏就位,这才转过头,对靠在车门上的刘昊然说:“刘处长,一会打起来的时候还烦请您跟着我,我来保护您的安全。”

这小朋友这么义正言辞地说要保护自己,刘昊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想着这次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任务,自己过来只是起一个监督作用,防止自己手下那帮人不听王俊凯的调遣。如果自己真的在这次行动里出了什么事,王俊凯怕是得被关禁闭,于是也就答应了。

在埋伏点蹲了不过几分钟,就有黑色的影子从远处慢慢地显现出来。刘昊然甚至还听见海水被船只拨开的响动,水分子撞击着彼此,哗啦哗啦的。那声音很清脆,也很绝望。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边的王俊凯把子弹上了膛。

一滴冷汗顺着刘昊然的鬓角滑了下来。他太迷茫了,一场针对自己战友的屠杀即将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第一个船员踏上岸的的时候王俊凯便开了枪,他向天放了颗子弹作为开始行动的讯号,随后特工们一拥而上,船只的出口被紧紧地包围。

那个最先被抓住的打头的船员表情是淡然的,就像之前所有共产党员被抓住时的一贯的样子,那是刘昊然所熟悉的样子。王俊凯收了枪走到特工们的中央,挥了挥手示意属下去搜船。

人赃俱获,刘昊然看着那一箱金条被手下的特工搬出来,看着那个船员被下属顶着太阳穴押送出来。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和刘昊然所想象的一样,那几个生命,那几个生命有着和他一样的理想与向往,他们本质拥有着相通的最为亲密的灵魂,可他们就这样被禁锢在他的面前,他们成为了对立的。他预见到面前的这些人不久之后将会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然后在无边无际难以摆脱的痛苦中慢慢慢慢地死去,而那些向他们施加肉体上的极度折磨与痛苦的人,一直毕恭毕敬地叫他长官,一直轻轻松松地与他谈笑。其实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却在他的战友面前成为了恶魔。而他无能为力,丝毫无能为力。

刘昊然与其中一个船员默默地对视,他没见过他,但他此时认识了他。他想,他和这个船员应该比他和任何一个身边的人都更熟悉,但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那个船员的动作快得使他们每一个人惊讶,等特工终于反应过来将船员击毙的时候,那颗被拔了保险的手雷已经直直地朝刘昊然飞了过去。

刘昊然想,那个船员是他的战友,现在他被击中太阳穴倒在了血泊里,而他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朝自己扔出了手榴弹。

刘昊然迅速地反应过来,一面吼了声小心,一面和所有属下一起回身冲刺,炸弹爆炸的时候他感觉到有谁挡在他身后将他扑倒在地,一阵热浪从身后涌上来,强大的气浪阵得他猛地一咳,等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刚刚护住他的人是谁。

王俊凯的头埋在他的肩上,他回过头,看到王俊凯额头上沁出些冷汗,精致的眉头微微皱起,神情还有一些懵。刘昊然稳了稳身体,慢慢扶着王俊凯站起来。

“你怎么样?”

王俊凯摇了摇头,神态依旧茫然,站定了几秒后眨了眨眼,似乎大脑这才归位。

“我没事。您没受伤吧?”

刘昊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俊凯此时依旧有点摇摇欲坠,刘昊然便伸出一只手臂扶着他的腰,他清晰地感觉到王俊凯微微抖了抖。

王俊凯刚刚站的位置离那个丢出手雷的船员最近,加之爆炸的时候护了他一下,估计多多少少有些受伤,刘昊然看小孩此时脸色苍白,额上的虚汗已经把头发都浸湿,估计也没有精力说什么话,便代替他下了令。

“留几个人处理一下现场,把物资和俘虏押回上海站交给张处长。其他人就先回去吧,今晚大家辛苦了。”

等下属都离开,刘昊然才微微低下头轻声问:“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手臂好像有点疼,估计嵌进了块弹片。”王俊凯由于遗传性低血糖一直比较怕晕,刚刚那一下爆炸完全把他震懵了,这会回过神才觉得右手臂火辣辣的疼。

刘昊然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王俊凯那天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在夜色里看不清什么,凑近一摸才发现他左臂湿漉漉的。

“哎……疼。”被刘昊然摸到伤处,王俊凯小声抗议。

刘昊然沉默地收回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抱有怎样的心情。面前这个人分明是他的敌人;但他又分明只是个,在为了信仰不畏艰险地奋斗的青年。

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昊然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扯出一个笑来。

“我送你去医院。”

 

6.

王俊凯向来比较怕疼,等医生帮他处理完伤口他眼角都开始泛红,刘昊然还就那么盯着他,使他的自尊心有点受挫。于是他窘迫地别过脸,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没伤的那只手把眼底的一点点湿意给抹了。

刘昊然觉得小朋友这样子真是又倔强又好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装作没看见这些小动作。等王俊凯动作做完了,刘昊然才提出送他回家。

王俊凯有点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再麻烦刘处长也不合适,我可以自己回去。”

“咱们就开了一辆车,你自己回去怎么回?还是我送你,本来你也是为了护我才受的伤。”

既然刘昊然都这样坚持了,王俊凯也就不再反驳。

回去的路上王俊凯一直闷闷不乐。刘昊然见小朋友鼓着一张包子脸又委屈又可爱,忍不住逗他:“怎么这么不开心?我一个长官帮你开车,你这占了多大便宜。哎,而且你不是一直想放假吗?这算工伤吧,明天去跟你们张处长请个假。”

王俊凯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又有点泛红,刘昊然有点惊讶这小朋友今天怎么那么感性,不过小朋友随即便收了情绪,嘟着嘴道:“我今天太倒霉了,那个距离明明已经挺安全了,弹片居然还能嵌到手臂里去。”

刘昊然轻声笑了笑,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小朋友。战场上哪有什么倒霉不倒霉啊。只要是摸过枪的人,又有谁能是幸运的呢。

“刘处长。”

“嗯?”

王俊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眼底似乎有光在闪动,但又很快消失了。

“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特工。”

“怎么了?你一直做得很好。”

长久的沉默。刘昊然偏了偏头,竟看到小朋友的眼圈越来越红,尽管费力控制着表情,眼底的波光还是怎么都遮不住。他的喉结在上下耸动,鼻头抽了抽。应该是担心自己漏出丢脸的声音,一直倔强地咬着唇。

刘昊然感觉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知道他情绪的来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半夜的道路是空旷的,就连周围的店面也早已打烊。刘昊然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一只手轻轻抚上王俊凯的肩膀,用他所能用的最温柔的声音开口。

“怎么了?”

王俊凯垂下脑袋摇了摇头,然后一滴眼泪啪嗒砸了下来,掉到他的手背上。

刘昊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泪水滑过的痕迹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抹。

王俊凯吸了下鼻子,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与声音,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下撇,眼眶和鼻头都憋得红红的。

“挺疼的。”他出口的声音都是模糊的,抑制不住的哽咽开始漏出来,“您说得对,我有点想家。”

王俊凯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又是两滴眼泪砸下来,抿着着唇下巴也开始抽抽。他慌乱地背过身子用没受伤的手胡乱抹。

刘昊然向来聪明,可他面对着此时哭得厉害的王俊凯也觉得无助,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其实也有点想家。他一点也不想面对屠杀,尤其不想面对对战友的屠杀。可这些血腥与杀戮都是他逃不过的宿命,只有回家才能远离,可如果那样,他就成了逃兵。

王俊凯的肩膀一直在随着抽泣的频率耸动,他背过身去用袖子抹眼泪的样子像个小孩,刘昊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王俊凯再转过头的时候已经调整好表情,只是眼眶鼻头都是通红,眼底的水光也没擦干净,全是刚刚大哭过的痕迹。

“抱、抱歉。”王俊凯看了一眼刘昊然,扯出一个微笑来,“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小朋友就这样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哭,刘昊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哭软了。在人类所共通的眼泪面前,什么敌对的关系什么政治信念的冲突都变得很渺小,如今在刘昊然面前的只是一个和他一样孤独而又脆弱的灵魂。

他伸出手,帮王俊凯抹了抹他没擦干净的泪痕,语气极尽温柔:“我的错,之前不该跟你提家的。”

王俊凯还在控制不住地小幅度抽抽,连话都说不出,看起来可怜得很,刘昊然用拇指抚了抚他的脸:“你还小,想家没什么。”

这几句话说出来王俊凯的表情又有点不对,刘昊然看着面前抽抽搭搭的少年,想到十年前刚刚潜伏入国民党的自己。彼时的他怀有着满腔的热血与热情,他知晓自己正在实施一项伟大而又艰巨的任务,因此也对似乎即将到来的光明怀有满满的兴奋和期待。但他后来才发现错了。哪有那么多光明的东西,永远都有人在为了他牺牲,永远都有他的战友牺牲在他的面前,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甚至有时还要扮演那个刽子手。

他那时就很想家。想念没有屠杀与争斗的地方,甚至想要把信念都扔掉,好好做个普通人,好好孝顺自己的父母,娶个妻子生几个孩子,成为无论哪一个政府的顺从的良民。

好在他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用十年的时间使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外露的情绪。

他当然理解王俊凯,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前几年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子。这个在学校和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听了不少令人满腔热血的大话,学了不少令人自信满满的知识与技巧,可实战会让他发现流血是残忍的,会让他发现他所学到的东西并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酷。

他听王大陆说起过王俊凯,正儿八经的小资产阶级少爷,家庭富足,头脑聪明,小小年纪被送出国留学,一直成绩优异。他是活在阳光下的人,一点不适合待在军统,军统注定是一个要与恶魔纠缠的地方。

这么个小少爷现在泪光闪闪地坐在他身边。他应该是很少受伤的,学校可能也没有教过他受伤有多疼。

王俊凯太倔强了,明明怎么也控制不住已经决堤的泪匣,眼泪一直往外冒擦都擦不干净,还偏偏咬着牙控制自己的表情。刘昊然见不得他这样,干脆长臂一伸把他抱住了。

王俊凯应该是被吓到了,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刘昊然抱得很小心,他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王俊凯的伤处,又尽量使自己能够最好地安慰到他。他又从上到下抚了抚他的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这些笨拙的动作是他唯一能做的。

“想哭就哭,没事的。”

随后耳边就是一声隐忍的呜咽。然后他感觉到王俊凯把脸更深地埋在了自己的肩窝处,脖颈处渐渐润湿。

他就这么抱着他,也没有再说话,耳边偶尔能听到隐忍的抽泣声,王俊凯还是做不到放肆地哭。

王俊凯现在哭得厉害,刘昊然担心触动他的情绪就不再开口安慰什么,只是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由着他哭,也不催他。最后是王俊凯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

王俊凯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被他哭得肿了,鼻头也是红的,说话也带着满满的鼻音。

“对不起……”

刚刚哭得止不住泪,这会儿情绪平静下来倒是更加羞赧,王俊凯低着头怎么都不愿意看他。刘昊然低下头轻笑了一下,拿出块手帕让他擦脸。

王俊凯哭完之后显然没了再说话的兴致与力气,刘昊然也就不再打开话头,沉默地把他送回家。

临下车的时候王俊凯总算开了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软软的。

“唔,这个我明天洗完还给你。”

刘昊然觉得他这样格外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

“谢谢您。”

“没事的。回去早点睡,要是实在累,明天就跟你们张处长请个假。”

王俊凯点了下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憋了好久把脸都憋得有点红,终于低声道:“刚刚的事……”

声音轻得好像蚊子叫。

刘昊然轻笑出声:“我不说出去。”

王俊凯耳根都是红的,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又嘀咕了一句谢谢。

刘昊然拍拍他的肩:“行了,早点回去吧。”

等王俊凯打开车门,刘昊然又补充了一句。

“你以后要是想哭,可以来找我。”

 

7.

第二天早上刘昊然刚到上海站就被张一山叫去了,美其名曰是要跟他了解一下情况,不过依照刘昊然对张一山的了解,这么着急地叫他,多半是这次行动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什么情况?”

“我刚刚仔细检查了一下缴获的物资,觉得不太对。你先坐,等俊凯来了我再一起说。”

刘昊然摇了摇头,顺手拿了张早报胡乱翻了翻。

“其实这事你们内部谈就行了,昨天的情况俊凯都知道,我只是个帮忙的,不了解什么。”

“昨晚的行动你先大致跟我说说吧。”

刘昊然放下报纸一脸惊讶:“一山,我只是帮了你个忙,你该不会是把我当你的下属了?”

张一山当然知道刘昊然是在开玩笑,而不是真的介意他说话的语气,于是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哪儿的话,只是俊凯还没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聊聊。”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情况,那船来了之后咱们就包围了上去,一切都很顺利,就是有一个共党估计是想鱼死网破,被抓住之后向我扔了枚手雷,俊凯护我的时候受了点轻伤,不过没什么大碍。”

“俊凯受伤了?”

“是啊,我还让他跟你请一天假休息。他没请?他还挺实在,不借伤偷懒。”

“嗯。还有什么细节吗?”

“细节?”刘昊然不明所以,细节方面的事按理说张一山应该问王俊凯而不是问他,他一面思忖着张一山是想干什么,一面答道,“没什么特殊的细节,挺顺利的一次行动。”

照顾小朋友的面子,他还是省略了王俊凯昨天行动结束后在车里因为想家而在他面前哭了的细节。

见张一山沉默不语,刘昊然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过了许久,张一山才补充道:“只是太顺利了。上次那个爆炸案,我们也是那么顺利。”

刘昊然还没想明白张一山话中的意思,就听到有人敲门。

张一山收敛了刚才的情绪,喊了一声:“进来。”

是王俊凯。小朋友恢复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样子,昨天的情绪已经从他脸上完全地消失。

“处长,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您看一下。刘处长您也在啊。”

此时的王俊凯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神态冷静又成熟,难以想象他是昨天那个哭鼻子的湿漉漉的小朋友。王俊凯终归还是害羞,昨天在刘昊然面前失了态,今天也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打招呼的时候都避开了刘昊然的眼睛。

刘昊然轻笑了一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张一山接过报告,抬头看了一眼王俊凯:“伤怎么样?”

“没什么事。”

“你眼睛怎么了?”

昨天哭过的后遗症就是王俊凯的眼睛现在依然是肿的,王俊凯有些窘迫,然后随口胡编:“嗯……应该是昨天写报告写太晚,没休息好。”

刘昊然噗嗤笑出了声,见王俊凯红着脸朝自己这里郁闷地瞪了一眼才敛了笑,把刚刚在看的报纸折起来放好。

“一山,既然俊凯到了,就开始吧。你说完我那儿还有工作。”

毕竟另外两个都是长官,王俊凯就按照军礼一直站在那。张一山看他拘谨的样子笑了笑:“这么拘束干什么,你第一天来啊?过来。”

王俊凯这才挪过去,挨着刘昊然的肩膀坐下,强迫自己忘掉自己昨天在刘昊然面前丢脸的样子。

“俊凯我问你。”张一山开口,“如果你是共党的干部,你提前被告知这批物资有可能被拦截,你会怎么做?”

刘昊然蹙起了眉,今天的张一山问的话都非常反常,令人猜不透他的意图。他还没想明白,就听到王俊凯的回答:“当然是换个时间再把物资运来。”

“但那样的话,我们就会发现有人泄露了消息,这对那个泄露消息的人很不利。”

“您的意思是说,共产党很有可能会在得知物资被拦截的情况下依然按时把物资送来?您是在怀疑这次的行动被共党提前知道了?”

“我们截获的物资有一箱金条,一台发报机,手枪四把和子弹若干。共党既然这么冒险把物资从城外运进来,就不太可能只运这么点。”

王俊凯道:“这一点我也怀疑过。我的猜测是,共党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就选用了小船来运送物资,我看那船的大小,估计也装不下太多物资。当然,只是猜测。”

“你这个解释是合理的,这样,一会你去做一个测试,测一下那艘船的承重质量,看看共党只装运这些物资是不是受了船的限制。但就算测出来的结果能证实你的猜想,我的怀疑也还是不能消除。就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怀疑,所以希望你们好好回忆一下昨晚的行动细节,想看看这次共党到底有没有提前得知我们的行动。”

刘昊然心中一动。他确实是不知道昨晚的行动的,如果那个行动被提前泄露,那么一定是他那个在军统里仅有的战友的行动,而那个人,应该和布置爆炸案的是同一个人。

他好好地回忆了一下昨晚的行动。其实昨晚的行动双方都表现得很完美,就像一场无懈可击的演出,找不到任何的破绽,但他比张一山更了解共产党,他更明白万一行动真的泄露,为了保护那个泄露者,共产党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张一山说得对,用不引人注目的小船是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但同样也是个非常完美的借口。同样的证据,两种可能性都有可能成立。

刘昊然又想到,那次爆炸案的嫌疑对象在电讯处和情报处中,而这次的嫌疑对象,又正好在情报处中。完全能对得上。

当然,刘昊然不敢确信。只是这种可能性已经使他兴奋。

脑海中把这些事都过了一遍,刘昊然绽出了个笑。

“昨晚的行动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细节。不过我也挺好奇的,如果可以的话,还烦请张处长查清之后告知我结果吧。”

 

刘昊然出去的时候顺手帮张一山带上了门,然后迎面撞上跑过来的顾阳。

“哎,刘处长好,您找我们张处长啊?”

“嗯,刚刚一山找我有些事。你怎么了?这么急。”

顾阳一脸兴奋:“您说巧不巧,我那个美国朋友这几天来了上海,他有一种药,据说可以使审讯对象说出真话,我正打算去告诉张处长。”

刘昊然点了下头给他让了路,脑海中开始迅速整理信息。

张一山的情报处最近只有那么几件事,由张一山一人全权负责的零计划、爆炸案的调查、还有就是对昨晚行动的调查。既然顾阳说巧,那就意味着最近肯定有什么事需要用到审讯。前两件事都和审讯没什么关系,只有最后一件事……张一山确实急需审讯昨天抓获的船员,以此得知昨晚共党到底有没有提前知道他们的行动。

其实刘昊然昨天就觉得那个行动有点不太对头,按照一贯的思维,张一山分明应该派几个优秀的特工偷偷潜伏,顺藤摸瓜地通过那批物资找到上海的共党联络站,怎么会这么直接地去销毁那批物资?毕竟联络站比起来,这批物资对共产党而言实在无关痛痒。

唯一的解释,就是张一山昨天行动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在于那批物资,而在于试探那个卧底到底是不是在情报处。这次如果选择跟踪,那一定会非常耗费人力与时间,并且知情人的范围很容易扩大,那么卧底究竟在哪里就更难确定。张一山既然有一个埋在组织上的卧底,那么他清除上海地下党就不急于这一时,相反找出内部卧底才刻不容缓。

不错,就连自己也直到昨晚才知道那个行动究竟是什么。张一山是选用了最小化知情人的方式精确试探情报处内部,这的确很高明。

刚刚张一山突然把他叫去了解情况,可他分明本可以在王俊凯所写的行动报告中得知一切,却偏偏在王俊凯到之前先问他一遍,莫非是想试试,王俊凯有没有刻意隐藏的细节?

所以,张一山也在怀疑王俊凯?也是,张一山的性格本就是会怀疑一切人,即使王俊凯立功无数也无法使张一山信任他。但是在那个爆炸案的调查中,王俊凯分明已经将自己排除了嫌疑……

刘昊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沉寂下去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查明到他的战友到底是谁,至少要赶在张一山动用美国专家之前。而爆炸案就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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